须原

     真岛诚在被窝里翻了一个身，这是他醒来之后第四十六个。最后他终于还是不情愿地从床上爬起来，准备下楼开店。

     推上卷闸门，阿诚特地往外望了望，路上只有穿着光鲜亮丽的OL匆匆走过，把卷闸门推到最上，回头开始把水果箱一个个摆好。

     上次被崇仔强吻之后，已经过了三天。

     真岛诚被国王强吻之后怒揍国王一拳然后撇下国王逃跑的事在池袋已经人尽皆知，各种添油加醋的版本流传在街头巷尾，但是故事中的另一主角至今没有登场。

     阿诚望着店门口，那里一个人都不会有。

     果然只是恶劣的玩笑。连澄清的价值都没有。

     但是怎么都好，说点什么吧。

     觉得自己是被赶上台的小丑，然而最重要的那个人不在台上也不在观众席。

     一直以来的真岛诚假装没有察觉自己的心意，以死党的身份待在安藤崇身边，假装只是朋友，骗过自己，也以为骗过了其他人。到头来不过是蹩脚的伪装。

     崇仔到底是怎么想的？觉得好笑或者是不堪？那个吻到底算是什么呢？

     阿诚望向被丢在一边的手机。明明只要打个电话过去问一问就好了，却连给手机开机的勇气都没有。不过是一个吻，何必像个娘们似的要求解释。真岛诚小心地维护着自己的自尊，却又真心希望崇仔能够出现，说只是一个玩笑，然后他就能继续假装只是死党，忽略掉自己的感情，假装不知道，就像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做的那样。

     然而真岛诚其实非常害怕从崇仔那里得到的答案。如同鸵鸟一般将头埋进土里不闻不问逃避问题。

     胆小鬼真岛诚，今天依旧无法向前迈出一步。

     将掌纹合起来真的能幸福吗？

     然而幸福到底该如何定义？真岛诚对此并没有太多的想法，只是觉得目前的生活也算的上美满，虽然没有钱，但是自由。和崇仔保持着死党关系，熟记着电话号码，一年到头打不了几次电话但是依旧保有默契，这对真岛诚来说依旧足够了。至于交往的事，其实从来没有想过。

     当阿诚和来到店里的崇仔四目对望的时候，他打从心底觉得不安。尽管不安，他还是假装镇定捞起一个富有柿丢给崇仔。

     安藤崇接过柿子没有动，直直地看着真岛诚。

     受不了这样尴尬的气氛，阿诚只好硬着头皮打哈哈。

     “这段时间G少年不是很忙吗？国王殿下居然赏脸大驾光临？”

     真岛诚觉得自己蠢毙了。

     安藤崇不悦地挑挑眉。

     “你手机关机了。”习惯单刀直入的安藤崇没有拐弯抹角的打算，“那天的事是认真的。”

     阿诚愣了半晌，几番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最后脱力一屁股坐回椅子上，长嘘一口气。

     “你脑子烧坏了？还是已经无聊到只能找这种消遣了？”最后他抬起头问崇仔。

     “谁没事会拿这个开玩笑。”

     阿诚看着极度不悦的崇仔，胆战心惊。

     “但是你想想突然被死党亲这种事情换了谁都不好接受吧？欣然接受然后开始腻歪得跟高中生一样反正我是做不到。我也不可能像那些小女生一样尖叫着投怀送抱。”

     安藤崇拉过一把椅子在阿诚旁边坐下。

     “我知道。”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阿诚心里有万千个疑问，最后却只问出这一个。

     “没想好。”

     非常没有安藤崇风格的答案从崇仔嘴里不加掩饰地冒出来让阿诚瞠目结舌。

     “又不是我一个人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事情。”阿诚十分吃惊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能让不可一世的国王大人苦手的事情。安藤崇露出郑重的表情：

     “我会等阿诚对我说喜欢的那一天的。但是我可没打算让你被别人抢走。”

     崇仔露出足以迷倒万千少女的笑容，真岛诚觉得心脏不太好。

     结果最后还是没有好好的说些什么。年末的G少年非常忙，说不上几句话崇仔就被电话叫走。关于崇仔的想法阿诚依旧没有参透，问题多的跟星星一样。

     这之后要怎么做阿诚也完全不知道，这么多年来保持太久话不必多言的默契在这时完全派不上用场。不管是崇仔还是自己都没办法把想法好好传达出去。

     今天的真岛诚依旧犹豫不前。

     那之后生意不怎么好的水果店都比平时要忙一点，专栏的也接近截稿日期，阿诚也开始忙碌起来。日子倒是和平时没什么两样，虽然崇仔说了那些话但是两个人依旧各忙各的。这也是两个人一直以来的相处模式，要说奇怪倒也不奇怪，但是要说不奇怪其实也还算很奇怪。

     稍微有点变化的事情也还是有的。比如说那之后阿诚出门总感觉经常被路人盯着看，偶尔还会有G少年跑到面前来大喊Queen，搞得阿诚十分郁闷。明明他没有答应，而且说起来崇仔连一句像样的告白都没说过。

     那段时间里崇仔反常地打过一两次电话，但是每次都只说了一两句话就挂掉了。阿诚觉得非常诡异，毕竟崇仔以前打电话可是从来不废话的。

     崇仔搞不好非常不擅长恋爱这种事。阿诚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急忙把这个念头抛到脑后。

     平安夜之前阿诚应了猴子的邀出去喝酒，到了店里发现崇仔也在。阿诚玩了一圈下来觉得不痛快，回头看见崇仔被美女们包围更加不痛快。闷头喝了几杯愈发不高兴，跟猴子说了一声之后就准备回家睡觉。

     阿诚很惊讶崇仔跟着他出来要送他回去，更让他惊讶的是崇仔没有让G少年把开车过来而是打算陪他走回去。

     深夜的池袋并没有白天那么热闹，一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阿诚提议绕远路，结果到头来两个人并没有怎么说话。只是偶尔肩膀碰到肩膀，阿诚觉得心里痒痒的，看着天空开始找话题。

     “今天也能看到星星。”

     阿诚感觉到一边的崇仔抬起头看着天空。

     “ 小时候还能看到很多星星，现在已经很少能看见了。之前电视有个外国的节目是记录几个年轻人在野外观星的，还蛮有趣的。说是人躺着看满天星星的话会感动到哭出来，我还挺好奇那是什么感觉的。真想看一次啊，星空。”

     非常平常甚至有点莫名奇妙的话题开头，却一下子打开话匣子。

     他们像翘家的少年一样在街上游荡，天南地北的聊着天，从以前的旧事聊到从别人的趣闻，就连不知哪里听到的没品笑话都比平时要好笑几百倍。

     “这不是个跟以前没什么差别吗？”阿诚有点感慨。

     “这么多年来不都是这样的吗。”

     阿诚看着微笑的崇仔，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么多年来感情其实从来没有变过，尽管一直都没有说透但是两个人之间的感情除了与日俱增之外没有改变过。

     阿诚隐约明白了什么，尽管想问的问题有星星那么多。

     什么时候喜欢的？为什么喜欢？为什么是我？

     想问的问题有星星那么多，但是现在都觉得不重要了。

     困惑着，却隐约感觉能看见眼前的道路。

     如果现在踏出脚步的话会怎么样呢？

     将掌纹合起来是不是真的就能幸福了呢？

     圣诞节的时候阿诚在街上乱晃，看着一对对情侣有点想举起火把。

     在阿诚兴致全无打算回家去的时候，有人问他怎么没和国王一起。

     阿诚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话里的意思，搪塞了几句逃一般的跑走了。

     现在的人接受能力都这么强吗？他和崇仔的事全池袋人都知道就算了，每个人都一副谢天谢地你们终于在一起了的样子，连自家老妈都是一副你小子开窍了真不容易啊的表情。真岛诚怀疑这二十多年来都对世界有所误解，不然怎么会几乎所有人都没有他所认为的面对同性恋该有的那种震惊和疑惑。

     阿诚想想又觉得不对，他又不是同性恋，而且他和崇仔明明还没有在一起啊。

     十二月最后一天的时候，阿诚接到崇仔的电话，约他一起去参加新年倒计时。阿诚觉得有点诡异但是也没有说什么，安慰自己崇仔只是心血来潮想要来一个普通的约会。然后阿诚被约会这个词吓到，只好赶紧把这个念头抛到脑后。

     当晚阿诚关了店之后四处走了走，按照崇仔说的，直到最后十分钟才走到西口公园。

     西口公园的人比平时要多出几倍，都是来倒计时的。阿诚以前对新年倒计时没什么兴趣，从来不参加这种人挤人的活动。

     阿诚试着给崇仔打电话，意料之外的没人接通。在人群中听到路人说G少年似乎是要做什么活动的样子，但是具体是什么没人知道。广场里边似乎没外圈这么挤，阿诚想崇仔肯定是在那边了。但是堵在外围怎么挤进去还真是难题。

     阿诚站在人群外，犹豫着到底要不要挤过去，人群中突然爆发出惊呼和尖叫声。阿诚跟着心揪起来，声音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拼命的想要往人群里挤，阿诚恍惚间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回头看到一个不认识的G少年，一脸焦急的大喊着出事了。

     阿诚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听不清G少年喊着国王怎么了。

     「5」

     迷惘得如同身处迷雾中，不知道未来是什么，也看不清楚前方的路。但是却隐约的明白该前进的方向。完全看不透未来，但是心里存在着一个念头。

     命中注定也好，拼死争取也罢，不清楚的事情跟星星一样多，但是全都无所谓了。

     「4」

     两个人一起的话，就什么都无所谓了。

     命运或者未来什么的全都无所谓。迷茫的看不清前路，但是方向是确确实实存在着的。

     「3」

     这么多年来明明一直都是这样做着，那么接下来是几十年来也会继续这样做着。

     真岛诚会一直和安藤崇仔一起，只有这件事是绝对错不了的。

     真岛诚会一直在安藤崇身边这件事，偏偏到现在才明白。

     「2」

     想要到他身边去。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到他身边去。

     这么多年来，多少次这样不顾一切的到他身边去呢。拼命的奔跑着，拼命的想要挤出人群，然后到他身边去。

     「1」

     不要去想对错，也不想后果，下定决定然后勇往直前。

     这一次也要到他身边去。

     这一次一定要大声的说Yes。

     「0」

     阿诚挤出人群。

     盛开的烟花照脸崇仔的脸。安藤崇一副从容的姿态，看着阿诚。

     “好慢啊。”

     阿诚觉得鼻头酸酸的，这样的等待到底持续了多久呢。

     在一起吧。

     「新年快乐」

     人群中爆发出欢呼。

     阿诚看着微笑着盯着他的崇仔，迈开步子。

     “久等了。”声音被淹没在烟花和欢呼声中。

     但是崇仔像是听到了一样点了点头。

     蹲在后面的国王助理举起握着线香花火的手打招呼。视线越过阿诚身后，竖起了大拇指。

     刚才那个G少年带着完成任务的欣喜和自豪拍拍胸膛，融入观赏烟花的人群中。

     恶作剧成功的国王助理看着不明就里的崇仔和已经明白怎么回事的阿诚，露出无辜的笑容。

     阿诚接过崇仔递来的线香花火，在城市的灯光下和烟火的闪烁下线香的火光微不足道却足以照亮两个人的脸。像少年一样玩起线香花火，幼稚的足够成为今后的池袋话题，但是阿诚和崇仔都不在乎，躲在人群中自顾自的玩着，不在乎国王和麻烦终结者的头衔，安藤崇只是安藤崇，真岛诚只是真岛诚。

     四周吵闹的连对方的话都听不清，但是已经不重要了。最重要的话语已经传达出去。

     在一起吧。

     重要的心意已经传达出去了。

     最后接到情报的警察赶过来清场，闹剧的始作俑者们和参与者们听到消息，赶在警察来之前一哄而散鸟兽散尽。

     阿诚和崇仔对视一眼，默契的朝着一个方向溜出西口公园。

     像少年一样痛快的奔跑。国王今晚的举动要让多少人大跌眼镜呢，阿诚幸灾乐祸的想着，心跳的飞快，伸出手去。要笑就一口气笑个够吧，最丢脸的反正也不是他。

     崇仔反握住阿诚的手，十指相扣，掌心贴着掌心。

     把掌纹合起来是真的能幸福的。

     安藤崇觉得像真岛诚这样的人就应该跟一个好女孩结婚，好好过日子。等真岛诚结婚的时候，他会很难得的穿上正装去给那个笨蛋当伴郎，看阿诚紧张又幸福的表情。

     然后再过些年，小真岛出生又长大，哪天还会开始奶声奶气的喊他崇仔叔叔。

     安藤崇并不喜欢想关于未来的事，但是这些念头偶尔会出现在脑海里。

     平凡的幸福并没有什么不好，安藤崇依旧会是真岛诚的死党，即使真岛诚结婚之后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不管过多少年相处模式都不会改变。

     结果到头来还是不满于死党这个名号。

     京都的小鬼给了安藤崇很大的刺激，另一个小鬼不老实的对阿诚虎视眈眈，安藤崇惊觉自己并不想把真岛诚给任何人。

     安藤崇身边只能是真岛诚；真岛诚身边只能是安藤崇。

     然而无所不能的孩子王对恋爱这个难题一窍不通。

     当真岛诚逃开的时候安藤崇有生以来第一次怀疑自己的判断，心痛到无所适从。

     这个世界上能伤到安藤崇的只有真岛诚。

     但是安藤崇并不打算让真岛诚逃跑了。

     除夕的时候崇仔在真岛家吃了晚饭，就连新年第一天的晚饭都是在真岛家吃的。

     吃完饭之后崇仔说出门吧的时候阿诚还没想到崇仔居然是要去野外观星。

     之前崇仔确实说过要去看星星，但是阿诚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并没有在意。等到车开上高速路阿诚才反应过来。

     非常难得的是崇仔亲自开车。车并不是阿诚一直见到的休旅车，而是一辆没见他开过的黑色跑车。新车吗？

     车开出首都圈之后路上冷清了很多，两个人没怎么说话，车载CD播放器重复的放着同一齣歌剧，好像还是上次阿诚提过的。

     “怎么感觉像普通小情侣饭后兜风？”事实上阿诚感觉并不坏。

     崇仔转过头看了阿诚一眼，勾了勾嘴角。

     “明明就是吧。”

     也不知道说的是那个部分。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天已经完全黑透了。阿诚不是很清楚崇仔开的方向，只是感觉到是往山里开，远离了城市没有路灯，星星慢慢的多了起来。

     车最后停在了山谷的平地里。

     直到置身于漫天星空下才明白明白那种感觉。作为无数颗之一的星球中的六十亿分之一的个体，真岛诚这短短二十多年的人生对于时间长河来说根本微不足道。但是这微不足道的二十多年对于真岛诚来说却有重大意义。

     阿诚忍住想哭的冲动，一旁的崇仔也有点动容。两个人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握在一起不愿意松开。

     这微不足道的二十多年中，互相陪伴着的这十年，对彼此来说都是比宇宙还要意义重大的存在。

     “我爱你。”

     阿诚憋住想要笑的冲动，恋爱苦手的国王大人也只能用这短短的一句话作为告白。然而阿诚明白这并不是什么蹩脚的告白。

     这份感情多到只能用这句情话来表达，却又多到连这么一句短短的话语都不足以表达。

     阿诚换上认真的表情，尽管崇仔可能看不清。

     “我也是，一直爱着你。”

     这样的话到底等待了多久呢，但是可喜的是终于还是等到了。

     结果还没多久向来怕冷的阿诚受不了低温躲会车里去了。

     “果然冬天不适合观星。”

     “夏天再来吧。”

     春天来了就去赏樱花吧；夏天的时候再来看星星；秋天的落叶也可以很好看；圣诞节的时候还可以去看烛光；冬天下雪的话不嫌麻烦还可以打雪仗；这之后的几十年也一直在一起吧。

     阿诚把脸埋在围巾里，闷声道：

     “我爱你。”

     如果不趁着现在气氛说出来，过后肯定就没有胆子厚着脸皮说这么肉麻的话了。

     “我知道啊。”

     崇仔会意地浅笑着。

     这是哪来的自信啊这个臭屁的人。

     三月份天气开始转暖。

     阿诚按照约定的时间出了门。四下花开的景色让池袋变得漂亮了一些，心情愉悦的阿诚一路哼着歌，脚步轻快。

     立教通挤满了赏樱花的人。阿诚隔了很远就看见坐在栏杆上的崇仔。一边的女生时不时瞟几眼，阿诚能想象到她们是想要搭讪却不知道崇仔等的是谁，忍不住想要坏笑。

     真是对不起啊，崇仔等的可是我。

     像是有心灵感应一样，崇仔转过头来，看着阿诚，露出足以迷倒全池袋少女的笑容。

     阿诚想起不久前才读到的印度诗人的诗句。为了这个到底等待了多久了？

     但是可喜可贺，春天终于来了。

-Fin-

提到的诗泰戈尔飞鸟集里的一句：

You smiled and talked to me of nothing and I felt that for this I had been waiting long

翻译过来是：

你微微地笑着，不同我说什么话。而我觉得，为了这个，我已等待得久了。

很久以前看了就觉得很适合崇诚。

拖了稍微有点长的时间但是总是还是写出来了，虽然写出来和一开始想的有点不太一样但是我觉得这已经是最好的方式了。

希望各位看得高兴。

崇诚今后也要一直在一起！！